君竹

【宋子夜】欠酒（一）

一些前世故事

“喂，死人脸。”宋潜机扶着树喊，“你还好吧。”

“死不了。”子夜文殊靠在他几步开外的大石头上，他脸色发白，胳膊上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源源不断的往出渗血。

被妖兽咬到的地方已经开始发黑，他咬着牙，从储物袋取出一粒药丸吞下，又抽出一把小刀，直接将毒素蔓延的一整块皮肤剜了下来，而后咬住衣摆，刺啦一声单手撕下来一块布料，三两下扎在了伤口上端。

“行啊，挺熟练。”宋潜机扯了扯嘴角，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，全身脱力，站也站不住，干脆靠着树滑下来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。

子夜文殊瞥了他一眼，他撑着一口气，没像这个泼皮一样毫无形象的东倒西歪，“现在怎么办?”

“怎么办——”宋潜机磨了磨后槽牙，“前有狼，后有虎，你说怎么办?”他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，“你带的路。”

秘境之中道路崎岖杀机四伏，他碰上子夜文殊时他身旁还有另外几人，无外乎也都是名门正派世家子弟之流，现在却只剩他们二人，其余要么莫名奇妙的失踪在某个岔路口，要么干脆死在了这深山老林重重密布的机关之下。

他与子夜文殊算不得相熟，不过多少有两次合作经验，干脆也就一路做伴，之前那几人看他不顺眼，明里暗里都有防备，宋潜机也懒得管，他眼里一贯只有两类人，挡路的，毫不相干的。前者也许他还会费心谋划一二，后者从来都不入他的眼。

没有金刚钻，就别揽瓷器活，就凭那几块料，跟着子夜文殊闯秘境，宋潜机摇了摇头，心说这些人根本用不着他动手。

果不其然，行不过半，这支小分队里，就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。

宋潜机对这结果也算是轻车熟路，上次在血河谷，上上次在死海，除非子夜文殊是带着青崖的学生出来，不然他是一定要往最深处走的。危险越大机遇越大，寻常修士根本扛不住，也没必要，跟着子夜文殊走纯属脑子有问题。

这也是他俩为什么会认识的原因，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俩人，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青崖院监，一个是被人追杀的泥腿子修士，因为秘境的几次巧遇，莫名奇妙的倒成了“生死之交”。

子夜文殊这人吧，平时少言寡语，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，要有得选，他肯定不想找这这么个人当队友，但他宋潜机一贯没什么选择权，合作嘛，各取所需，又不是挑道侣，没必要在意那么多。

况且……跟这人走一路其实也有点意思，宋潜机想着，笑了一下。

笑什么，他也不知道。

不知道就不知道，这当口也没谁会在意那许多，他二人一路结伴，披荆斩棘，好不容易走到秘境腹地——这里几乎从未有人涉足，却有一座巍峨大殿煌煌然立于其中。

大殿位于山脊之下，气魄恢宏，古朴肃穆，整个的外墙壁比寻常房屋高三四丈，厚一倍不止。

按常理讲，秘境腹地是机缘所在，也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，所以他二人也未曾犹豫，在初步探查后便直接踏了进去，谁料他们前脚刚踏入，后脚殿门便重重关闭，殿内灯火熄灭，整个大殿缓缓转动，竟是直直开始向地底沉去。

巨大的轰鸣声让宋潜机和子夜文殊同时一惊，二人背对背相靠，手中孤光雪刃同时出鞘，面向殿门，严阵以待。

约莫向下了十来丈，整个大殿慢慢停了下来，殿中灯火在轰鸣声消失后重新燃起，或明或暗，照亮了殿内近乎诡异的墙壁。

这大殿的内墙不同于外墙，甚至于可以称得上一句截然相反，四面墙壁连同天花板上全是大幅的立体浮雕，有人，也有妖兽，还有一些他从未见过的生物，像是早已灭绝的上古神怪。

所有的浮雕全部由黄金打造，眼睛由各色宝石镶嵌而成，玄青，血红，不一而足。这些人兽有些与现今种类相近，体型却大了数倍不止，有些干脆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。它们庞大的身躯从墙壁里延伸而出，好像你争我抢的挤身出来，在幽暗的烛火中，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两位闯入的不速之客。

那千年都不染尘埃的幽深宝石在跳动的火光下半明半暗，恍惚间竟真如无数双巨大的眼睛，静默着，不时划过奇诡的光亮。

宋潜机打了个激灵，他与子夜文殊对视一眼，两人皆感受到这巨幅雕像带来的压迫与不适感。

此地危险，不宜久留，二人同时转身，可背后哪里还有门的影子，先前的殿门早已变成另一面墙壁，墙上盘踞着一幅巨大的龙子螭吻，它睁着血红的眼睛，无声无息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。

门出不去，便只能再找另外的路，宋潜机和子夜文殊约好先分头寻找，看看这殿中还有没有别的出口。

可半天过去，两个几乎称得上当世奇才的人回到原地，脸色都难看起来。

他二人搜寻半日，就这么一进大殿，什么办法都试过，竟是一无所获。

这大殿，如今该叫地宫了，好像就如同铁桶一般，毫无缝隙，针插不进水泼不进。孤光剑与雪刃刀都是天下至宝，砍什么都易如反掌，可砍在这殿内墙壁上，却连小小的划痕都留不下来，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。

强攻不行，便只能智取。

宋潜机把视线转到那诡异的墙壁浮雕上，他强忍着直视雕像的不适，给子夜文殊递了个眼色。

子夜文殊闻弦琴而知雅意，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一颗珠子，也不知手上怎么一动，那珠子霎时发出了一束强光。

强光照射下满殿黄金倏然亮起，一瞬间竟变得无比扎眼刺目，宋潜机条件反射地拿手去挡，眼睛先一步流下了生理性泪水。

“不行，不行。”他闭着眼睛高喊，“赶紧熄了。

也不用他说，子夜文殊把珠子复又扔了回去，两人在暗下来的环境中对视一眼，彼此神色都更加凝重。

谁能想到呢，单单黄金也能至人死命，刚才那下要不是他俩功力深厚，非瞎了不可。

灯是不能点了，宋潜机想了想，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火折子。殿内灯火能照亮的地方凑活着看，照不到的地方，就稍微点上一点儿昏暗的火光。

他们从头细细看去，花了将近半月才看完殿内的整幅雕像。那遍布四面墙壁的雕像画连贯完整，时间长度跨越百年，似乎是在诉说某个时代的往事。

“这是个墓穴。”宋潜机毫无气力地瘫倒在地面上。半个月待在这个鬼地方，和一群不会说话但是能吓死人的雕像打交道，是个人都扛不住，他仰面躺着，指着那墓主人的画像破口大骂，“你说说你，死都死了，搞这些干什么！”

“慎言。”子夜文殊横他一眼，淡淡道。

“好好好，我慎言。”宋潜机没劲儿跟他吵架，这些浮雕看久了便头晕目眩，这些天他们分头看，看一个时辰就得歇上半天，如此竟花了将近半个月时间。

他可真佩服子夜文殊，这半月连表情都鲜少变化，都可以上墙做雕像去了。

“这位墓主人是个英雄。”子夜文殊没像他那样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，他站着，仰头看最上面的那副画像。

说起这墓主人，也真是狠人。这殿内整幅雕塑便是墓主人的一生，从一个凡人，到踏上大道朝天的通天之路。千年前的修真界远比如今残酷，那时候人族偏安一隅，如同任人宰割的鱼肉，墓主人从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，一步步在妖兽鬼怪横行的蛮荒时代修行，最终竟突破种族限制，将这殿内数倍乃至数十倍于他的神鬼妖兽一一收服，而后在深山之中建起这座庞大的殿宇，供自己与这些“宠物”居住。

那每一只妖兽浮雕旁都有一些文字，上古时代的，记录着那每一次惊心动魄的故事，和那些早已灭绝的，生物的名姓。

“枭雄。”宋潜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，他站在子夜文殊身后，脸上难得有种很复杂的神情，敬佩，渴望，隐隐还夹杂着一股狠劲。

子夜文殊回过头，他有些意外，似乎想说什么，最终还是没有开口。

“得了，出都出不去，说这些干嘛。”宋潜机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，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，抻了抻腰，半靠在墙上，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情。

子夜文殊瞧了瞧他，最终也还是什么也没说，他指着浮雕上的人，拉他过来，“你看这个人。”

“这个人总是在画里反复出现，而且整体的雕刻手法也比别人精致些。”

“是吗?”宋潜机跟着他看过去，“我倒看不出什么手法。”

“最重要的是，这是除墓主人之外，整幅雕像里，唯二的人族。”子夜文殊道。

……

“对啊。”宋潜机一下反应过来。就算上古年代人族孱弱偏安一隅，也不至于这雕像里几乎没有人族存在的痕迹吧。

事出反常必有妖，他来回走了两步，突然灵光一闪，上手开始摸索子夜文殊说的那个反复出现的雕像，他试过每一幅，终于在靠近吊顶的那一副上，按到了他的眼睛。

那似乎是活的。

“对，是这儿！”他转身朝子夜文殊喊，子夜文殊提气一跃而上，二人交换了个眼神，同时按向那浮雕的眼睛。

轰隆一声。

地宫地面开始飞速转动起来，它转到某一位置，一声巨响，随后四面墙壁缓缓分开，露出通向更深地底的密道入口。

“分开走?”宋潜机看着不同方向的九条密道。

“一起走。”子夜文殊道。

“可……”

“走！”子夜文殊一把拉住他，密道入口只开一瞬，宋潜机不敢犹豫，他顺着他的力道，一个翻滚进入了地道之中。

他们不知道，在那九条密道再次消失之后，满殿妖兽的眼睛在一瞬间全部暗了下来。
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