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竹

踏遍青山人未老
风景这边独好

【徐滨\朱瞻基】君臣

*前文见合集——《天恩》

*二叔三叔的设定杂糅了一下史向和剧,问题不大。

*他俩在剧里没当上正经君臣简直是一大遗憾。

  




“徐滨兄——”

皇帝陛下懒洋洋地倚在他门前,他穿了身锦衣卫的衣服,一手牵马,一手拿着把墨玉骨的折扇,嘴角含笑,看着倒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样子。

徐滨愣了一下,他走到他面前,低低地笑了一声,“呦,黄大人。”

“大人怎么出宫了?”他余光瞥到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,顾忌着大街上人来人往的,没有改称呼。

“来找你。”皇帝陛下拖长嗓音,他倒是很高调,好像一点也没有掩饰自己身份的意思。他把马鞭扔到他怀里,一翻身跨上马背,“走。”

“哎,爷——”

“你们都不许跟着。”皇帝陛下扬鞭点人,他高声吩咐,做派就像个被家里惯坏的小少爷。

“这……”跟着他的小太监急得团团转,让皇帝一个人出宫已经很不合规矩了,再出点什么事儿,他有几个脑袋够砍。

他一屈膝就要给人跪下,徐滨眼疾手快一拦,说你这么一跪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主子是谁是怎么着。

他淡定地吩咐人先回去,见人还在犹豫,又温声加了一句,“没事,我跟着他。”

“听见了吧。”皇帝陛下就着他这话调侃,“有你们徐大人在,你还不放心?”

这本是个玩笑话,结果小太监想了想,还真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,他后退两步,微微躬身,表示他绝对放心。

“嘿,你这——”皇帝陛下心说你是几个意思,他扬了扬眉,正打算兴师问罪,就见徐滨把话头截了过去,徐大人坐在马上,眼含笑意地看他,“少爷,听我的吗?”

……皇帝陛下横了他一眼,他一拉缰绳,也不等人了,直接扬鞭策马而去,徐滨被他留在原地,他坐在那儿笑,笑了好一会儿才拉着缰绳去追人。

皇帝倒底有分寸,在人多的地方没做那闹市策马,纨绔子弟之举,徐滨轻而易举地追上他,他也不急,不紧不慢地陪他走了一段,才悠悠地问,“少爷,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?”

这话又有两分调侃的意思在,皇帝瞥了他一眼,他意外道,“你今天心情倒好。”

旬月之前,徐大人被一道莫名奇妙的圣旨卸了所有差事,皇上只给了他一句话,让他在家闭门读书。读书,这说法可是玄而又玄,朝野上下都纷纷揣测这位当朝新贵是不是哪儿招了皇上的忌,只有徐大人自己,既不惊慌,也不抗辩,每天悠哉悠哉地待在府中,好像真把那道圣旨当了真,心安理得地读书去了。

皇帝想起锦衣卫每天放在他床头的奏报,今日是经史典籍,明日是奇志杂谈,后日又是武功兵法,这一天天的,比他这个皇上可悠闲多了。

“少爷不是也悠闲得紧。”徐滨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,他温温和和地笑着,瞥了一眼已经能看到的城门一角,“这是打算要微服出京?”

“知我者。”皇帝指了指他,“徐滨兄也。”

徐滨笑笑,也不打算拦住他。皇帝微服出京是个挺大的事儿,不过这两个人显然都没把这当一回事儿。小太监对这位徐大人确实有点误解,虽然他说的话皇帝陛下确实能听得进去,但他自己本身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,这要让皇帝陛下评价,徐滨这个人可比他疯多了。

这人今天心情也好,什么也不问,都任由着他。

皇帝喜欢他这种纵容,他带人出了城,见人烟越来越稀少,干脆直接放开了飞奔起来,他高声道,“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
徐滨也不意外,他一扬马鞭,紧紧地跟在他身后。

御马脚力了得,他们一直跑了近半个时辰,才在一片辽阔的大草原面前停了下来,徐滨倒从不知京城附近还有这样的地方,平畴千里,无边无垠,看着倒不大像中原景象。

“陛下好兴致啊。”他拉住缰绳,拍了拍已经显出疲态的马,调笑了一句。

“徐大人肯陪君子,也好兴致。”皇帝也笑,他也不比马强多少,说话间气息都有些不稳。他一扔缰绳,也不讲究什么,仰头就躺在了草地上。

徐滨笑了笑,他下了马,也席地坐在他身边。

“陛下怎知京郊会有这样的地方?”他有些意外地问他,大明迁都不过数载,事多繁芜,处处掣肘,他不信皇帝陛下还有闲心在这京都附近闲逛。

“陛下不知道,燕王世孙当然知道。”皇帝戏谑地看了他一眼,“你不会忘了吧?”

徐滨经他这么一提醒,才想起当年的燕地正是如今的京城。

而当年的燕王,早已成了太庙里受天下供奉的太宗皇帝。

“我从小就在这儿。”皇帝陛下遥望着这片草原,他神情有些莫名,似是怀念,又似轻讽,“弓马骑射,全都是在这片草原上学会的。”

徐滨看着他的侧脸,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皇帝陛下闭上眼睛,他感受着这辽阔草原的阵阵长风,过了好一会儿,才问,“你就不想知道是为什么?”

没头没尾的一句话。

但是徐滨听懂了。

这一个月,汉王身死,赵王疯魔,皇帝以雷霆手段处理了所有逆党,丝毫不顾皇家脸面和皇室血脉相连。朝野上下皆惊于新帝铁腕,再无人敢将宣德一朝视为仁宗时期偏安一隅的小朝廷,一时间风声鹤唳,人人自危,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触了帝王眉头。

徐滨虽在家中,外头的事也并非全然不知,他想着这惊心动魄的一个月,语调缓缓地开口,“陛下让臣在家读书修身,自然是不想让臣知道。”

皇帝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,他好像不太满意这个回答,睁开眼,一双眸子定定地瞧着他,“那徐大人是想知道,还是不想知道?”

这话问的有些玄。

徐滨和他对视了一眼,他好像突然揣度不出帝王的意思,又或是能揣度,只是不愿意迁就他,“那陛下是想让臣知道,还是不想让臣知道?”他问,语气轻描淡写。

皇帝眉梢一挑,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笑了,“徐大人不妨猜猜看?”

他尾音上扬,语调甚至还带着点孩童的天真玩笑,只是声音很冷,像出鞘的霜刃。

徐滨笑了笑,他好像没听出他话里的危险,竟真顺着他的意思猜了起来,丝毫不顾忌擅揣圣心的嫌疑,“陛下想,也不想。”

这话像是什么都没说,可皇帝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,他死死地盯着人,好像想从他脸上瞧出他心里倒底在想些什么。

徐滨任由他瞧着,他一点也没有不自在,还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样子。

皇帝看了他一会儿,他自嘲地笑了笑,又转过脸,静静地去望天上的太阳。

徐滨没有说话,他抬起手,轻轻帮他遮住刺目的日光。

皇帝勾了勾嘴角,他握住他的手,开始只是轻轻握着,后来却越握越紧,好像在犹豫着什么。他似乎很为难,几次明明都松了劲儿,马上却复又握得更紧。

可他想了又想,最终还是放开了他的手。

“算了。”他长叹一声。

……

徐滨眯了眯眼。

他好像生气了,脸上的笑一点一点地隐没下去。他不再称臣,也不再喊陛下,只是居高临下地盯着他,“你在怕什么?”

皇帝手下一颤,他猛地抬眼,似是没料到他会这样直接。

徐滨很不客气地一把拽过他的手腕,他牢牢地盯住人的眼睛,“你不想让我知道,究竟是在怕什么?”

“说话!”他钳住他的腕骨,力道之大几乎让人抑制不住的想挣开。

“我……”皇帝被他逼得心烦意乱,他避开他灼灼的视线,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。

他没想到他会这么问,他想着徐滨用的这个词。怕。他是在怕什么吗,他想……也许吧,他就是在怕,哪怕如今他当了皇帝,做了天子,可他还是会怕。

徐滨轻轻地叹了口气,他见他这样,放开了他的手,语气也放缓了些。他不再逼他,只是感概,“你知不知道,你变了很多。”

“是吗?”皇帝顿了顿,他好像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,半晌才道,“人总会变的吧。”

不一样,徐滨盯着他。

他想,他多久没有像之前那样笑过了。自从他做了皇帝,笑也是淡淡的,徐滨知道,很多时候他没有在笑,隐在垂旒背后的那双眼睛是冷的,冰冷冰冷,像北方冬日的大雪。

他甚至有些怀念他还是太孙时那种标志性的笑容,狡猾的算计和不谙世事的天真奇妙的融合在一起,灵动又狡黠,像只小狐狸。

他曾为这种假面一样的笑头痛不已,却未料到有一天他也会怀念这样的笑容,至少比起如今,还当得起一个“真”字。

“汉王是怎么死的?”他干脆直接问了出来。

皇帝闭了闭眼,他坐起了身,沉默许久,还是说了出来,“炙于铜缸之内。”

“那赵王——”

“朕让他亲眼看着,叛臣贼子会是什么样的下场。”皇帝冷冷地开口,他睁开眼,锐利的眼神直视着徐滨,“然后他就疯了。”

“现在你也知道了。”皇帝说完了最后一句话。

徐滨沉默了下来。这等惊世手段,说意外,其实他一点也不意外。

“怎么样。”皇帝毫无温度地笑了笑,“你是不是在想,天家无情这四个字?”

徐滨皱了皱眉,他没接他这话,只是问,“那陛下觉得痛快吗?”

皇帝看了他一眼,又抬起手,看自己左手那道旧伤添新伤的疤痕,“我曾经觉得我会很痛快。”他冷淡地挑了下嘴角,“但有些事就像这个疤,你划开了,就再也去不掉了。”

“那陛下后悔了?”徐滨又问。

皇帝摇了摇头,他既然说了就一股脑地全说下去,也顾不得什么了,“左右我们这一支本就是得位不正,就算史官再多加上一笔,宣德这一朝的皇帝杀了自己的亲叔叔,也不是什么大事。”他讽刺地说。

“陛下这话要是让太宗皇帝听见——”徐滨开了个玩笑,“恐怕是要挨打了。”

“做的事情多了,也不差这一句。”皇帝挥挥手,他倒不甚在意这个,但他也不觉得这是个玩笑,“我是没脸下去见他了。”

“为什么?”徐滨问。

“为什么?”皇帝重复了一遍,他嗤笑道,“我杀了他儿子,这还不够吗?”

“太宗皇帝有遗旨,不得见血。”徐滨语气还是温温和和的,只是话里的意思让人不寒而栗,“既如此,只要不见血,你怎么做都不算过分。”

皇帝猛地抬眼,他从这个话题开始表情就过分的冷淡,现在却露出了一种明显的诧异。

徐滨不在意他过大的反应,他甚至还笑了笑,“最后一个问题。”他说,“如果重来一次,陛下还会这么做吗?”

皇帝沉默许久,他斩钉截铁,“会。”

“那你在不痛快什么?”徐滨问。

“我……”皇帝被他这一连串问题问的哑口无言,他思绪乱作一团,理了又理,最后才讷讷道,“可能我现在有点明白,爷爷当初为什么非要见建文了。”

因为他见不到太爷爷,见不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,所以他才那么在意,他要建文承认他不是贼,他要让父亲承认,要天下承认,他干的比建文好,他就应该坐在这里,坐在万人之上,这个执念已经几乎成了他毕生的心魔。

那自己呢?

……

“我真的很恨他。”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,话出了口,他才发现承认这恨也不是什么难事,“如果不是他纵的那两个王八蛋不知天高地厚,我爹的身体不会被他们生生拖垮,我也不会战战兢兢到现在,杀了他们还不得安生!”他狠狠地咬着牙,语气里透出一股深沉的凉意。

徐滨揽住人,让他靠在自己肩头。

“我从小就被我那两个叔叔威胁,我,我们一家,整日都活在抄家流放的阴影里,生怕哪一天我爹的太子之位就没了,就被他让给老二了,结果呢,他听了老和尚的话,他让我发誓,他明知道两边早已是势如水火你死我活,还期冀用这种神佛之事约束我们,蠢!太蠢了!”他越说越激动,声音嘶哑,“到了最后他还想传位给老二,他说赢不了,我赢不了,他说这样就可以保住我们一家的命!”他想起他临终前说的话,心头的火几乎要窜出来,“他以为他自己有多厉害,他以为自己真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永乐大帝?血管里留着一样的血,就是一家人,就不能自相残杀,他要是那么想要父慈子孝兄友弟恭,当年怎么不干脆让建文杀了,还落个干净。真要这样,那他当初造的什么反?!”

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嘶吼出来,他一抹脸,才发现自己早已是泪流满面。

……

“好了,好了。”徐滨轻声劝哄,他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,搂着他,就像搂一个不知事的孩子。

不知过了多久,皇帝从他怀里起来,他站起身,怔怔地望着这片熟悉又陌生的草原。

恍惚间,他好像看到爷爷又站在了这里,横刀立马,英姿勃发。

他的弓箭是他教的,骑马也是他教的。弓马骑射,他曾经那样敬仰他,敬仰一个好像永远会挡在他面前的人。

草原上的风依旧长长地吹着,它拂过人的面庞,轻轻淡淡的,好像永不停歇。

“陛下记着。”徐滨在他身后开口,他语气很平静,“尘归尘,土归土,无论你是恨也好,爱也罢,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。”

汉王的事已经牵扯了太多人,不要再多了。

“你刚才问我在想什么——”他上前两步,和他并肩立在草原上,“其实我在想,我最近应该陪着你的。”

皇帝垂下眼眸,过了很久,他慢慢地笑起来,那是一个纯粹愉悦的笑。

“谢谢。”他说。

……

“先别急。”徐滨负起手,他淡淡地笑了笑。

“怎么了?”皇帝陛下有些疑惑地看他。

徐滨也没解释,他伸过手,把他腰上别着的那把折扇抽了出来。

“怎么——”皇帝陛下也没想太多,他看他拿着那把扇子,笑问,“你喜欢?”

徐滨摩挲着扇骨,又在手里掂了掂分量,“不错。”

他这两下动作颇有深意,皇帝陛下看着他,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对,他下意识后退一步。

“躲什么?”徐滨问。

“你……”皇帝陛下干笑两声,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徐滨也不需要他说什么,他上前两步,“来,伸手。”

他等了等,见人不动,干脆直接拽过他的手,他拇指压在人腕骨上,把人袖口拢上去一些,而后调转扇骨,直接照着他手心抽了下去。

“嘶——”皇帝陛下轻吸了一口气,他蹙起眉,眼睁睁看着自己手心多出了一道肿起的红痕。

“你做什么?”他不满道。

“惩罚。”徐滨说。

“罚什么?”

“罚陛下对臣起了疑心。”他笑着,语气温温和和的,只是话里的意思完全不是那么回事。

皇帝陛下不说话了。

“不解释解释?”徐滨问他,他用扇柄敲了敲他手心那道伤,引得人又轻嘶了一声。

皇帝陛下沉默着,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胳膊往上抬了抬,好像方便人动手一样。

徐滨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,他笑起来,手一扬把扇子重新扔回他怀里,“行了,走吧。”

……

你……皇帝陛下张了张口,他犹豫着,好像想跟他说点什么。

“怎么,没挨够?”徐滨玩笑地瞥了他一眼,他摆了摆手,“得了,再不回去,宫里怕是真要满京城找人了。”

他不欲多说,上前几步去牵马,皇帝陛下站在原地,他感受着手心那道发烫的伤,突然问,“如果我今天没去找你——”

“臣会向陛下辞行。”徐滨好像早料到他有这一问,他背对着人,语气平和,“那就请陛下允臣出海,臣可以保证,臣终生不再涉足故土。”

皇帝看着他的背影,他听着这话,想起最开始他的那个问题。

我怕什么,我怕你牵扯太多,又怕你真的不过问,我怕你会觉得我心狠,又怕你真说出什么,我自己会对你生出忌心。

我怕你我君臣,最终还是会不欢而散。

“若真有那么一天。”他沉默良久,还是给了他一句话,“我答应你。”

徐滨回过头,他看了他一会儿,笑了

“谢陛下恩典。”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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